灯火摇曳, 闻人君坐在书桌之后, 半边的面容掩在阴影之中, 看不清楚神色。
时间不多不少的过去了半个月, 这半个月中,闻人君并不理会任何关于叶白的消息, 只一路向飞云城急行, 似乎在逃避或追赶什么。然而有些事, 避得了一时, 却避不过一世。
——闻人君此时的桌案上便摊着一份悬赏令。
——是由宰相府在十几日前, 公告天下的捉拿叶白的悬赏令。
悬赏令上的条件极为优厚,不止清清楚楚的许了无数银两,话里话外还露着锦绣前程……连官位都这么明白的许出来了,这乾元的宰相府,已经一手遮天到了如此地步?
闻人君靠着椅背,一时竟有些恍惚。
片刻,他收敛了情绪,再看向悬赏令旁边搁着的一份情报。
——“廿三日,花十三娘, 石老怪,瞎子神算出山,入宰相府一次。放言拿下闻人寻。”
或许是因为路途上呆得久了, 纸条上已经有了些潮湿的痕迹。
闻人君拿着只写了短短一行字的纸条看了一会, 方才放下, 还顺带抚了抚纸上的折痕。
花十三娘, 瞎子神算,都是已经退隐了的老人罢?被他这么闹了一场,宰相府怎么都要找回脸面,请一些老人出来也并不奇怪。闻人君想着,刚要再去思量这几个人手上功夫如何,却搜不出半点记忆,一怔之后,就是默然。
是了,现在不是以前,他清清楚楚为自己和一个人记得的那些江湖宿老,老早老早就已经坟茔颓败,白骨化灰了。而现在的,他尚且弱冠之时便视如无物了,如何会去在意?
……如何会再为什么人,去在意?
夜风忽然吹开不曾闩上的窗户,只听好大一声砰响,冷风和细雨就争先恐后地呼啦啦刮进来,一下卷灭桌上的灯盏。
屋内暗了下来。
闻人君没有再点起灯。他只是静静坐着,静静看着,然后静静回想。
回想赤焰,回想……
……回想叶白。
他对不起赤焰。闻人君知道这一点,也记住这一点。所以尽管赤焰死了,尽管他也死了,甚至尽管他知道自己再不可能见到对方——
他还是要记住他,一遍遍的回忆,然后一遍遍的记住。哪怕这样毫无用处,只是徒添痛苦。
没有人不放过闻人君,只是闻人君自己不肯放过自己。
然而饶是如此,饶是闻人君一遍一遍的回忆,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,甚至为了赤焰再不肯把其他任何人放在心上,他也只觉得记忆中的景象开始渐渐模糊……会不会有那么一天,自己再不记得了?
闻人君自问。
或者会不会有一天,他明明记得,却再兴不起任何感觉?……
他闭了闭眼。另一个人影就浮现出来,尤为清晰。
是怎么样记住叶白的?
是因为对方像赤焰,还是仅仅因为……因为对方同赤焰一样,虽身旁众人来去,眼中却从来只有着他的影子?
闻人君笑了笑,他的喉咙轻动着,嘴巴里渐渐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苦味来。
他从来都在欺骗自己。
赤焰的事情,他那时候真的不知道会有危险?——不过是笃定对方不会不肯拒绝自己。
多么叫人得意啊?堂堂的魔君,却连这样的事情,都不肯多拒绝他一句……闻人君扯了扯唇角,想笑一笑,却发觉自己在不知什么时候,已经没有了这一份力气。
他只好继续往下想。
他明明喜欢赤焰,却让他被人围攻至死;他明明要记住赤焰,却只是让记忆越来越模糊;他明明记住了叶白,却始终不愿承认……
闻人君闭了眼。
如果叶白是赤焰。
如果叶白是赤焰……
轻轻的敲门声忽然响起。
一点点自恍惚中回了神,闻人君哑然笑了,为自己方才的念头。
叶白像赤焰。
然而叶白只是叶白。
——赤焰,已经死了。
全身的力气仿佛在突然之间流失的干干净净,闻人君独自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,才开口,声音低哑:“进来。”
闭合的门被推开,墨大先生带着风雨走进来了。
并未对黑暗的环境有什么表示,他走到闻人君面前,用征询的目光询问闻人君要不要点灯。
闻人君点了头。
“嗤”的一声轻响,豆大的火光亮起,黑暗如潮水般退去。
闻人君神色平静。
墨大先生袖手站在闻人君面前,照例先说了飞云城的情况,等问题一一得到指示之后,才说出另一件事:“城主,寻少爷的事,您听不听?”
闻人君几不可察的顿了一顿。
听不听?
在心底这么问着自己,闻人君垂目片刻,方才点头:“事情如何了?”
“不算太好。”墨大先生道,“宰相府开出的条件很优厚,尤其这数日来都没有其他势力插手,所以江湖里无门无派的,甚至一些小的门派,基本都加入了这一次的狩猎。”
闻人君的眉头因‘狩猎’二字而微微皱起。
墨大先生明白心里所想,虽不喜欢叶白,但对那两个字也有些不以为意:“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的,不过外面都把捉拿寻少爷的事称为狩猎……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狩猎谁。”
闻人君没有表示,只问:“有多少人缀着他?”
墨大先生脸上顿时有了些古怪。
闻人君问:“怎么了?”
“目前缀着寻少爷的人不算多,不过……”墨大先生斟酌了一下,“不过好像没到一个地方,寻少爷都会刻意现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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